我參加修築滇緬公路

作者/段榮昌

七七事變後,日本帝國主義揮軍全面侵略我國,仗其優勢武器,兩年之間盡佔我沿海各省及長江黃河兩流域中下游精粹地區,封鎖我國與外國友邦往來,期制我於死地,俯首投降,我國英明領袖蔣委員長預知賊人用心,號召全國長期抗戰,動員全國力量,與敵人做殊死鬥,敵人封鎖我沿海後,我政府為了打通交通綫與友邦連絡,趕修滇緬公路,此事在以前文獻上曾刊過,但覺未詳盡,今特將親歷目睹親身所受,當時具體情形,據實報導。

這條當時要緊的生命線正過我潞西縣,自東而西百餘公里。測量由政府負責,測畢以後,全由當地人民修建,修好以後,奉獻給國家,這條公路路線無論經過哪家的田地房屋,只有默默獻出,並無分文補償,所謂默默者,只有獻出之實,而無獻出之名也。因獻出之人並無『某人捐土地幾坪或房屋幾間』之名,反正這貢獻,眾人不知,天知地知也可以了。這種捐獻,田地猶可,最傷的是房屋,筆者親眼所見的是在龍陵縣境潞江東岸大坪子與老蘆田之間的一家,側量先生偏把路線測了正遇看他家廳房一二尺,雖只一二尺,整間廳房都要拆除,筆者去保山讀書,那天上午,正路過當地,只見修路的人正拆其房。他家男人不敢說話,一位中年女人一面哭一面說:『你們連我家正房也剜去算了!』大家做工的是奉命行事,你哭罵你的,我們做我們的。因此哭的照哭,做的照做,筆者過路正見其情,站著看了二三分鐘也就走了,一面走一面所聽同路的人說:『這測路的人太狡猾,把路線測低一二尺就碰不到他家房屋了,可是偏要這麼做,偏要坑人,死了會下十八層地獄的。』

道路測好,修路全由當地民工修築,田地房屋被佔的,被派著伕役,照樣去做。我全縣鄉民,雖生長邊遠之地,很知愛國,大家都知這條路的重要,所以家家戶戶,勇於奉命,即任何難苦,任何損失,在所不計,仍樂意工作。

抗戰之時,國家處於貧窮時代,既無鑽石機,亦無推土機,甚至壓路機也沒有,任何機器都沒有,全由民工各自家中帶著自己的刀鋤來工作。雖處廿世紀,工作狀況仍與兩千兩百年前修築萬里長城一模一樣。剜土呢!一鋤一鋤地剜,剜得土由老弱婦孺工用箕畚一些一些地抬,抬到路邊倒下,剜土還是容易的了,如遇岩石怎樣辦?用鑽子一錘一錘地敲,敲鑿了一天半天,鑿得一個合適深度的孔,用火藥填滿,而後緊封其口。炸時點燃引線,使其爆炸,主持修路的應該有些炸藥,應是太少,不敷運用,故筆者所見之處多用火藥。

這鑽石孔工作,若有石匠或能使鑽者出工,這事就由他們做,他們做這工,就可免去剜土抬土等工作。炸石處,多犧牲生命,炸石的人,有的引燃引線,還跑不遠,石一爆炸,就被炸出碎石擊死,還有大塊之石往山下一滾,山下之人來不及躲避而被擊斃的人也有,這種死難以我潞西縣境三關近處南天門較多,龍陵縣境惠通橋西邊岩石處更多。

炸石如此,壓路呢?因無壓路機,由出工石匠及善使鑽子的人到路旁大岩石處,用很多天時聞,取下一大石,做一滾輪,先把這石鑽鑿成直徑一公尺的圓柱,長約一公尺或一公尺有餘,兩端鑿一四方孔,硬木塞進去即為軸,軸另端是圓的,用做好之硬木架兩端之孔套進去。以粗可直徑一吋之粗繩栓住木架,用二三十人拉著走,拉時如運動會的拔河比賽,一面拖拉,一面唱叫,真是叫得震天價響,如遇平坦處猶可,如遇偏坡,拉下到不使力,拉回就掙命了,只聽他們叫唱得呼天震地,還走不得幾步。因壓路只拉過一次不夠,故必來回拉一二次才算夠格。所謂夠格,即強壓平,這只是人力所及,乾季還可用得,倘是雨季,數十百部車過後,路又爛了,爛了又重修,如此而已。

這是石工與壓路情形,搬運石頭也是一件苦事,芒市城以東至下關整個三大峽谷地帶,初修公路,沒有汽車,搬運石頭,全靠人挑馬馱,其困難可想而知,芒市城西以至緬甸,因芒市遮放兩司司官已把小公路修好,似是民國二十一年已通緬甸,小型汽車可以去來,這時修路有汽車代往遠處拉石頭,雖有汽車只幾部,不敷運用,車雖少,比無車處舒適得多了。這兒得補述的,汽車運石,只是運遠處,運來一堆一堆堆著,鑲路時還需不少人到堆石處將石抬運過來,交給石工鑲路,這種搬運,短則一二十步,長則幾百步的。

我二房么叔,當主年十九歲,是種地人、氣力大、做工很行,被運石工頭看上,選去隨汽車至遠處運石。到石山上把石頭搬上車,又隨車回來至修路處把石卸下。那時汽車不能卸石,不像現在自己會卸,卸時還用人工,這苦工做起來不容易,但我么叔勝任愉快。他回家來對我說:『我這次出工,舒服極了!一天到晚得乘車溜風。』我問:『你說什麼話?我聽不懂,別人出工,累得筋疲力盡,你確得溜風?』他答:『可不是麼,因為他們見我抬得動大石頭,就選著我跟著車去搬石頭,我們被選著的十人,隨車到遠處搬石頭,搬滿了,大家又坐著車回來,回至修路處卸下石頭又限著去,這去來坐在車上,不是休息麼?不是溜風麼?不像剜路的或在近處搬運石頭的,一天累到晚不得休息。』他又說:『我們選去的十人,個個搬得動大石頭,所以專要我們。』我這么叔,對工作勝任愉快,我到為他高興。

我鄉因在邊地,到乾天鄉人多到緬甸傭工,少數有錢的去做生意,到輪派去修路時,則由父母妻子去擔任,也有十三四歲孩子去代父出工的,這老弱婦孺,使鋤剜土,使鑽鑿石都不可以,多數負責抬土運石工作,他們運石,不是隨車運石,而是到堆石處抬來給鑲路的,途程往返幾丈或一二十丈不等,做起來,不得閒的。氣力小的,抬得少,必多抬幾次,才把分內工作做完,有的孕婦,大腹便便,抬著石頭,走起路來,一搖一擺,真是可憐;有些老翁老嫗腰都弓了,做起工來,與孕婦各有其難。還有童工,不用說,可想而知了。運石的人,偶而不慎,石落地把腳掌背打腫打破。打破用破布包起又做,因自己分內工作,不做完不行,除有的,有親友在下斑後幫倣,又當別論。

在出工之役當中,不太苦的是擺夷、崩龍、傈僳、山頭,不太苦並不是他們不做,他們也同樣工作。因為他們女子不纏足,男女同樣下田工作,女的除不犁田外,別的工作與男的平起平做。因此他們這次出工,他們的女人比漢人女人強,做起來不見得辛苦,所以比較起來,因他們女人拖累不著男人,比我們漢人輕鬆多了。

當年修滇緬公路出工,鄉民還有苦的一種,因我邊鄉鄉民,多數貧寒,衣食是一天找一天吃,遇著出工,這十天工期,進的工錢沒有,出工之日還要由家背著來去,米沒有,只得向親友處借貸,因此,出工一次,負債一次,次數多了,負債至幾年填還,當時出工之人,比古時徭役還苦,因負徭役之人,伙食還有公家(當時的政府)供給,此次鄉民出工修築滇緬公路,任何人伙食都是自備,家有點餘糧的還不覺,家無餘糧的,真是夠受。筆老當年十六七歲,在保山就讀中學,沿途的修路情形,歷歷在目,今日思之,如昨日事,當年曾風聞:中央政府曾給民工每日一元的食米津貼。中央給過與否?我們不得而知。不過民工確實不得過一分半文。據當時傳說,中央是給的,給下來被張縣長吃了,當時我協西設治局長姓張,大家多以縣長稱之。這傳說是當時史實,有記的必要,所以在文中把它記下來,以為紀念。

當年我鄉為響應最高領袖蔣委員長及中央政府號召,參與抗戰一切有關工作,奉命參加修築當時國家最急需的生命線,人人都勇於受命,終於達欣任務。其間雖付出任何犧牲,有的因而赤貧,有的生命犧牲。並無一人有怨言,因人人知道,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。現在敵人瘋狂的侵略我們國土,到處殘殺同胞,前線將士在浴血奮戰,我們在後方,負責這工役,是應該的,故都樂於從命,這偉大積神,應為文記之。

 

【本文收錄於《雲南文獻》第十九期;民國78年12月25日出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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