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朽的滇緬路精神

曹介甫/譯

滇緬公路簡稱滇緬路,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中,從我國雲南的省會昆明,通往緬甸東北部的重鎮臘戍,連接南下鐵路直達印度洋畔緬甸首都仰光的主要幹線。當一九四○年代,我國東南半壁的國土,被日軍侵佔,所有出海口都被日本封鎖以後,對外交通,幾乎全被阻斷。唯一可以通達海港的滇緬公路,終於成為戰時中國的生命線。最近,偶然讀到Russell Whelan先生所著的The Flying Tiger (飛虎隊),其中第二章專以滇緬公路為主題,以一個戰時盟友的身份(他是陳納德將軍的屬下飛虎隊隊員之一),縷述他的所見所聞與所感,讚羨驚歎,兼而有之。文中所及,都是中國人面對艱危奮勉圖存的事蹟,用千萬人的血淚締造的歷史紀錄;讀時令人頻念多難的祖國,深以做一個堂堂正正不屈不撓的中國人為榮。

雖然作者敘述滇越鐵路與滇緬公路的封鎖,時序上前後倒置,但並不因此而減損其應有的歷史價值。原書各章,皆無標題,謹在第二章文前,引錄了林語堂先生的一句話:The Burma Road is China's jugular vein(滇緬路是中國的生命線)。今特不揣譾陋,將該章全文試予中譯,代擬標題,以饗中副的讀者,並與國人共勉。

六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識於紐約


一九三七年的秋天,一個空中的旅行者,從中國西南邊境的上空飛過,由機窗下望,但見一片濛漠蒼鬱的山野,驀然間不覺大吃一驚,原來綿散在大山的邊緣,在深濃幽邃的峽谷之中,有成千成萬的人群,在那裹緩緩而動。他好奇地詢問駕駛員那些是什麼人。

「他們是中國的老百姓」。駕駛員回答說:「這裡有好幾萬人,循著測定的路線努力開鑿,希望能建築一條公路,從這一大片荒山深谷的野地裡穿過去。你不妨再看一看,就知道這工程是多麼困難了。這下面,有全世界最峻峭的深山,到處都是中入欲暈的瘴氣。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弄到十字鍬,更別想碎石機和壓路機了。當然,你和我都可以想像得到,在這樣的情況之下,築路是根本不可能的;不過,我還是不敢和你打賭。你要曉得,這裡是中國」。

這個旅行者當然知道。他曾經遊覽過萬里長城,就是這些人的祖先,在許多世紀以前,為了抵抗另外一個侵略者而建築的。現在,就在這飛機的下面,他看到了新中國的老百姓,為了爭取國家的生存,他們發揮了極度的技巧與堅忍精神,開始創造人類另一個奇蹟。由於日本的軍隊,佔領了東南大部份國土,封鎖了沿海的口岸,他們失去了所有通往太平洋的出路;所以,他們就建築一條公路通到印度洋去。他想,如果事實上真有必要,這些人也會築一條路通到大西洋的。他們就是這樣一個永不屈服的民族。

在雲南境內的許多高山峻嶺之中,沿著瀾滄江和薩爾溫江流域,散佈著世界最深的峽谷。在這般蠻荒叢莽的地域裡建築公路,對當代最好的工程師及機械專家而言,也是一個令人不敢逼視的挑戰?這些中國人,既不懂工程學理,也沒有機械設備,這是中國歷史上破天荒的第一遭,面臨必須盡心竭力才能克服的難題。

雲南省的人口本來不多,加上瘧疾的侵襲,體質也不十分健康。中國政府不得不從每一個城鎮和鄉村裡,召集所有可以動員的男女百姓來築路,有些人要徒步八天才能趕到工地。因為人手缺乏,他們必須帶著孩子同來,以便就近照料。他們不但隨身帶來最原始的工具,甚至還自備口糧。他們用手編的籃子,搬運從懸崖上鑿下來的碎石塊,把巨大的岩石一斧一斧地鑿成石碾子,甩牛拖著石碾子來壓平路面;當牛隻缺乏的時候,他們就集中許多人一起來拖著石碾子壓路,他們艱辛地在做工,不知道有幾千人在工作中死亡。有些死於隆冬的酷寒,有些死於盛夏的暑毒,有些因山崩壓窒而死,有些被洪水流失,更有許多人死於瘟疫。他們挖掘了兩千條疏導山洪的渠道,構築了三百座大橋,共中有兩座是凌駕於深谷之上,橫跨在兩座大山之間的吊橋。在亞洲大陸崎嶇峻峋的岩層上,他們鑿出了寬度從九呎到十二呎不等,長達七百二十六英里的道路。他們所建築的,是世界史上最富傳奇性,也最具重要性的一條公鉻,那就是舉世聞名的滇緬公路。

一位美國工程師曾驚訝不置地說:「我的天,這條公路是他們用手上的指甲,在深山裡挖出來的」。

他們在叢山峻嶺挖出一條路來,因為他們的領袖 蔣委員長早就預見到,這一條向南通往海港的公路,也許有一天,就是中國奮鬥掙扎努力求生的命脈。

早在一九三七年和一九三八年,日本侵佔了沿海的口岸,就已經很明確地顯示,他要斷絕中國從海外運來的接濟,把中國活活困倒;同時他也佔領了中國東部的各大都市,其目的在把中國的新興工業一一扼殺。 蔣委員長對這些詭謀也早有警覺。他知道蘇俄本身正在緊張兮兮地整建軍備,自顧不暇。他急切地需要海港。雖然他可以經由鐵路通達法屬中南半島的港口,但已預見到這些地方早晚會被日本封鎖,也可能被其強迫佔領。因此,他高瞻遠矚地展望南方,那裡有一個通往印度洋的緬甸港埠仰光,從仰光北上的鐵路,可以直達緬甸東北部的大城臘戍。如果能有一條公路,從雲南的省會昆明穿山而過,與鐵路北端的臘戍連成一氣?那麼,中國仍然可以避開日本的死亡桎梏。

蔣委員長頒佈了命令,滇緬公路的開闢,就從一九三七年的晚夏開始興工。十六個月以後,第一批滿載仰光碼頭轉運的槍械和汽油的卡車,從臘戍轟轟隆隆地一直開到了昆明。中國人都興高采烈地歡慶他們第二條通往海口的公路正式通車。雖然日本人幾乎每天出動飛機轟炸這條新近建成的公路,中國人卻用他們傳統的逆來順受的哲學,承受這些似乎永無休止的騷擾。

「讓他們來好了」。他們說:「日本轟炸滇緬公路,每丟一個炸彈就要浪費一千元,即使他們炸中了,我們只要花幾分錢的工資,就可以把路修好。所以,如果他們這樣繼續不斷炸下去,日本不要多久就耗垮了」。

一九四○年,當法國被德國擊潰的時候,轟炸政策失敗了,強權政治反而奏了效。英國因為他的盟友法國的沉淪深受創擊,而美國的聲援又搖擺不定,終於被迫接受日本無理要求,封鎖了中國唯一可以通往海口的滇緬公路。這是日本一次鉅大的勝利,對中國而言,這一打擊幾乎使他搖搖欲墜。驚而無險的主要原因,是因為穿越中南半島通往海口的鐵路可以照常使用,中國仍然可以絡續得到大批的武器和裝備。

日本立刻使出致命的一擊。他向中南半島上的法國殖民地當局施以恫嚇:如果通往中國的鐵路運輸繼續維持下去,將被認為是不友好的行為。這一孱弱的法屬殖民地,因法國本土的瓦解而失去依恃,不得不在日本的強壓之下,封鎖了鐵路運輸。

那是中國現代史上一段最黯淡的日子。日本的利爪,兇狠地緊掐著她的脖子。姑息者及叛國者向老百姓提出似是而非的保證,他們強調,只要能得到和平,任何方式、任何代價都值得一試。甚至 偉大的蔣委員長,現在也必然覺得,他的願望也許要落空。整整三個月之久,他的同胞,在敵人的全面封鎖之下,忍受著絕望的煎熬。但是卓絕堅貞的 蔣委員長,決不把前途寄托在命運上。他派遣了部份政府內的高級官員到華盛頓和倫敦去,說明他對當前世局的遠見──幫助中國,就是對他們未來在亞洲利益最具體可靠的保證。

政府派出去的這些代表,並沒有能够立刻獲得預期的成功,因為橫掃歐洲的希特勒大軍,正把注意力貫注在兩大英語國家之上。最後,溫斯頓‧邱吉爾和佛蘭克林‧羅斯福終於達成了一個諒解:共同以堅定的態度對付日本。英國並宣佈重開通往緬甸的公路。

當中國獲知這一消息時,真是歡欣無比。滇緬公路重新開放以後,第一批滿車風塵通過緬甸邊界開入中國境內的貨卡,受到了英雄凱旋式的熱烈歡迎。但是為時不久,事實的發展令中國覺得沮喪──滇緬公路幾乎不能擔負起運輸孔道的重任。我們從統計數字上,可以看出演變的梗概。一九四○年到一九四一年的冬天,滇緬公路每月的運輸量,平均大約只有四千噸,而封鎖已久通過中南半島的滇越鐵路,每月運輸量則近四萬噸。由於載重與運量所限,滇緬公路既無法運入機器以應工廠的需要,又不能運入足够卡車等所需的機油與汽油;既缺乏槍砲所需的彈藥,更沒有救治傷患所急需的醫藥設備。

滇緬公路的運輸是如此短缺,既難應急需而又令人失望。中國的領袖們乃面對這一困惱萬狀的難題,力謀解救。

一九四一年的初秋,在美國軍運專家的協調輔導之下,運輸量每月到達三萬噸的紀錄,滇緬公務終於完成了他所預期的任務──戰時中國的生命線。

現在, 蔣委員長的部隊,可以經由滇緬公路獲得所需要的物資;但是這些珍貴異常的物資,必須防備日本飛機的濫施轟炸,正如同公路本身也得避免日本的炸彈一樣,中國迫切需耍最現代化的空軍,才能執行這一艱鉅的室防任務。奇妙得不可思議,而且非常戲劇性的,中國竟獲得了他所需要的一切──特別是空軍。

(轉載六三、一二、一八中副)

【本文收錄於《雲南文獻》第五期;民國64年12月25日出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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