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潭舊事
民國卅八年,江山變色時,我隨家人逃至滇緬邊境之畹町、九谷,為求生存乃與男女同夥投入以龍潭為基地之游擊隊保二師。從此軍旅生涯數十年後,又於桃園龍潭限年退役。退役時單位為陸軍總部,原為特戰部隊之虎嘯營,後被陸總據用始更名為大漢營區,故我一生軍旅之出入皆為「龍潭虎嘯」之中。
初入戎行時,駐緬北龍潭之毛家大院,當時保二師師長為山東人王有為先生,團長為河南人傅其昌先生,營長為河南人馬丁先生,成員多為畹町、九谷招募而來之抗日退散軍人。而我們這一群新加入者則為新秀,平日無所事事,靜待時在猛撒之李彌總部命令行事。主要任務則為招募投效者,當然,招募時須過濾來者的背景和身份,其中亦有被稱「匪諜」的,命運則大不相同。
毛家大院有一古式穀倉,原來是用來儲存糧食的,後來改為關人之用。被囚者中給我印象最深,現在仍能記憶的,有以下幾位:
一、查天行,北方人,講話幽默,學識淵博,每當我們在談話中有謬誤時,他會隔窗指導我們,後來聽說要放他了,他卻在牢中寫一首古詩,其中一句為「龍潭之水清兮,不能濯吾足」,被人拿去送給長官,長官看後釋放之事即被擱置,後來他即被丟入「落洞」。
二、郭海屏,廣東人,他是我尚未加入游擊隊前即認識的,在我的印象中,他常與我談天,從未提過任何政治的話,講話輕言細語,談話中博古通今,在龍潭關了數月後,輪我值班時,他告訴我,他恐怕來日無多了,假如他被處決,願把他的一條帆布皮帶及其所穿的一雙皮鞋送給我,事隔未久,他果然被丟了「落洞」。
三、第三位阿K是廣東人,他住瓦城,常到九谷來經商,不知什麼原因被抓,被關期間,儘量討好所有的人,關了不及一個月即被釋放。釋放之後他到腊戍報案,協助緬府抓游擊隊的人,他也算報了一箭之仇。
四、第四位是北方人孫鳴九,他來時留長髮,穿長袍,一副道士打扮,他被抓的理由是我們的師長王有為出巡時,數次被其跟蹤到大猛女,快接近我們的防地時被抓,關在穀倉裹時,曾被偵訊之後,自述其為「匪諜」的緣由,他每天用棉紙及毛筆書寫他的生平,寫好一張交出來,看守的人即送給馬丁、傅其昌,再交王有為,當時我們會好奇的看一遍,內容大致為他是西安事變時任楊虎城的警衛營長,曾看守蔣公,孫嗚九大陸變色後被派赴東南亞地區從事地下工作,因滇邊遊擊隊擴充甚快,掌握游擊隊的狀況為他的重要工作,因王有為原任山東濰縣縣長時,反共甚力,故跟監王有為自屬重要工作等等。過了不久自也逃不過丟「落洞」的命運。
前述的丟「落洞」是什麼回事,知道的人聽到會頭皮發麻。「落洞」在龍潭後山的一個洞穴,約一公尺寬,丟一塊石頭下去,它會碰壁而下,時間約一分鐘,深不知底,大抵用來處決人犯的,推下去時有時加一槍,有時補一刀,必死無疑。行刑的殺手則專屬河南人李某與王某兩人,此兩人平時笑容滿面,待人和氣,根本看不出有何兇殘之處。
到底誰是真的匪諜,在那種草木皆兵的時代,真的無法辨明,如前述查天行,多年後情報局追查此君存亡,始悉他為情報局派遣人員,因大陸失守而流落邊陲者。
另一人物孟省民先生不可不記,他為國府情報局成員,民國四十一年奉派赴邊區工作,分配到保二師任無線電站長,欲找位助手負責譯電工作,我與王志品同入選。在工作上他教導我們甚多,也讓我們學會了對工作應有的態度和盡忠職守的精神,他是河南人,不多言。因長期居住山區,生活艱苦,不耐寂寞,毫無希望,乃於第二次部隊撤台後潛逃投靠中共,當時中共所有宣傳工具均曾大肆宣揚報導。
【本文收錄於《雲南文獻》第38期;民國97年12月25日出版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