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南馬幫趣事

作者/馬識途

人人武裝防備劫奪

民國二十八年以前,雲南省公路沒有開發建築之時,全省交易運輸貨物,全賴騾馬載運,從此縣到彼埠,沿途馬幫穿梭不息,正所謂是靠牲口吃飯的一個地方。

一首山歌唱說:「趕羊阿哥嚜羊羶臭,馬幫阿哥嚜桂花香」。的確馬幫商人有苦的時間,也有快樂的一面。他們跟在馬羣後面,內心裏盤算著賺錢的理想,在長逮跋涉之山道中,嘹亮的山歌曲調此起彼落,不時同伴中也常使用山歌含意來開開玩笑,挑衅戲樂,以解除爬坡登山之苦。

在滇省西南諸縣的馬幫,目標地不是緬甸就是泰國,他們載運些土產,去換取洋貨及鴉片回來,一本數利。因此,馬幫富商巨賈,年年不辭辛勞往返於山道之間,在縝、緬、泰沿境一帶川流不息。

馬幫也有「武裝組織」,他們為了沿途財產之安全,個個垂副武裝,防範土匪中途搶劫。實際上地勢險要之處,經常有匪羣出現,常以大吃小的機會,掠奪商人的財物,所以馬幫商人每年都是成羣結隊同時上路,用強大的武力來克制土匪的劫奪。

然而,沿途被匪羣掠奪得逞的情事也層出不窮。各縣衙雖都有剿匪天隊或護路大隊之武裝力量,專門向馬幫徵收稅捐來維持部隊的給養薪餉,但是在偏僻地方卻鞭長莫及,無法肅清土匪。

沿途趕路忌諱多多

馬幫商人每次登程上路,都有些共同之迷信忌諱,無論說話辭句、睡覺、吃飯、使用碗筷、燒火煮飯都有嚴格的規定。

如「飯」則叫「饅」,因飯與「犯」諧音。

如「碗」則與「枉」諧音。

如「柴」則叫「站桿」以避與「豺」同音。

如「筷」則稱為「幫手」,因筷與劊同普。

如「抱東西」,則必須叫「摟東西」,因與豹諧音。

總之,几是不吉利的字音,不可出口,不規矩的事情,不可胡來;所以馬幫在行進途中,不敢與女人接近。可是他們一見妞兒們就會忍不住的唱起山歌來,以抒沿途趕馬的辛苦。

一夥馬寶多則兩三百匹騾馬,少則七八十匹,其中不一定是一人為領隊,還是分有若干老板,掌握自己的一隊,否則,沿途中對宿食烹飪,以及對馬羣散佈吃草就會發生問題。因此數百馬羣之中便分有若干夥、若干鍋,每位老板被稱作「鍋頭」,其中最大的老板,則通稱為「總鍋頭」。

愛唱山歌洩悶調笑

大的馬幫一向不進入村莊歇宿,為了馬羣眾多,必須選擇有草有水的田野駐紮過夜,由各幫派出採購人員,進入村莊購買人馬的食品,如米、油、蔬菜、稻米、玉米。

趕馬工人每人大多負責三至四匹騾馬。他們服侍馬匹,真是無微不至,隨時檢查馬鞍、蹄鐵│通稱「馬掌」,以及馬匹的背部和食量。他們最高興的是能在廣大的田野中休息數日;一來可以使牲口飽食、憩息,二來大家可以在河溪之中抓魚摸蝦,而且也可抽室去向妞兒們唱唱山歌或跳土風舞作樂,同時還可洗濯所使用的物品,及自己汗漬滿身的臭味。有些好於吸毒的人,則斜靠在枕頭上,滿足自己的享受。

善於口才的人,總是喜歡唱山歌來洩悶,或引人聆聽發笑,有的三五成羣烤魚喝酒、暢談趣事,有的則倒在樹蔭下蒙頭大睡。

談起唱山歌,的確是一門學問,不是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。當然有的是聽到的或是別人教的,但是有些實在令人不可思議。

例如有些目不識丁的歌手,卻能出口成章成詩,甚至能引用古代歷史事蹟或名人來作題材,唱出來的七律詩句雖然淺薄,但也運用得頭頭是道。筆者曾聽過並奇怪他(她)們為何能使用廣泛的山歌題材,而對方同樣也有秩序的對答如流。

作息規律一如行軍

趕馬阿哥喜愛爬山下坡,不願意在平原地帶行走。他們每到滇緬交界有些低窪地區,一怕引起感染瘧疾(打擺子),二怕氣候炎熱,三怕言語不通,四怕遇到汽車經過騾馬驚散,五怕覆天席地露水淋漓,六怕猛獸大多,牲口危險,七怕緬甸警察,禁止攜帶武器或被緬軍沒收。八怕騾馬水土不服得到瘟疫而死。(一九五○年以後,德國開始出口騾馬預防針藥,但僅有百分之五十不到的效果。)

趕馬人像軍人一樣有生活的規律,無論膳宿都得嚴守規矩,食飯時必得以中晚餐的規定作兩路縱隊形,或圍成圓圈,將飯鍋置於中央老板(鍋頭)的前面,以表示老板是「掌鍋」者。在晨餐、午餐之時,飯鍋必得置於行進路線之前面,到了晚餐,則須放置在中央,大家圍起來進食。湯盆在飯鍋之旁,使用湯匙必得小心,絕不可將匙子仰放在盆裏,他們認為如果仰放為漂,過江涉水必有禍殃;他們最忌諱的是菜飯不熟之情事發生。如果今天煮飯不熟,老板便停止行進,並且會派出警戒,以防土匪來襲。據說:每逢煮飯不熟,必有大禍臨頭,有的老板便會掉頭回鄉,再擇吉日然後出發。當然也許發生過很多不幸的事,否則,他們自備武裝可以防範,為何如此忌諱畏懼。

禁近女色寵愛頭騾

馬幫在行進間,若在中途遇見羌、鹿、麂子、白鷼鳥之時,也會感到不利,大家憂心忡忡,認定這趙生意不佳;應該立即殺牲祭獻山神,以求順利平安。其次他們在出門經商時期,嚴禁「採野花」,認為與女人接近,對生意不大順利。如果老板不慎違規,行為不謹,夥計們便會責備他,強迫老板買豬羊來打牙祭,對夥計們表示歉意。

馬幫中無論老板(鍋頭)夥計,最寵愛的是老板的騎騾及帶頭的頭二騾,在習慣上認為頭二騾是鍋頭老板的面子,愛護備至。有些經過嚴格管教的騾馬都各有名字,只要趕馬人高呼出名字來,牠便會跑來就人,有時配鞍、有時釘掌或添加飼料。這種騾子通稱為「叫鞍騾子」,價格要比其他騾子為高。

凡是長久養用騾馬的人,多能懂得騾馬的「麻衣相」,一看便知此類牲口會給主人的禍福。據說凡是眼小、唇長、肢細、臀部不圓的牲口,只能在田裏使用,絕不可使用於載運貨物隨馬幫出外經營。善於此道的人,即使看察一匹年幼的馬,也能肯定長定後的高度有幾尺幾寸,以及壽命、性格、膽量等。

一位姓洪的青年,在外買了一匹背部有白花的棗騮馬,非常美麗強壯,自己非常得意。回家後,其父一見此馬花斑不良,大為震怒,認為此馬為不社之物,立刻派傭人牽至市場問售,結果被一高姓男子以低價買走。下午時分,高某配上馬鞍騎出郊外奔馳,同家時,不慎馬兒失足而跌倒在路上,將高某摔在石板上,一時頭破血流,重傷而死;乃父傷心至極,再將此馬售與鄰村賀家,不久,賀家老二也為此馬失足倒地而受重傷斷腿而殘,於是賀老遂將此馬放逐野外,供虎豹作餐。

飯煮不熱前途有險

某次,一位袁姓老板,性格機警,趕馬出外行商,嚴守馬幫規律,毫不疏忽。某日中午,他趕著三十多匹騾馬,滿載布疋,由緬入滇,至邊界時,在田野中休息。這天,他親自煮飯,命馬傭攜槍帶彈在四周警戒;菜飯煮熟之後,大家集中圍在一起吃晌午中飯,等到鍋蓋揭開,發覺飯粒半生半熟,袁某大驚,立刻派出警衛防範匪盜來襲,自己則再次生火加水,蒸煮未熟之飪,正操作間,突聞槍聲大作,袁某非常沉著,把騾子上的捷克式輕機槍取出,伏在田埂之下,將蜂湧而來的匪徒逐退。清理「戰場」,發現匪盜遺屍七具,自己人僅有二人受傷。為了避免再遭敵方伏擊,不敢前進,祇好走回頭路。馬幫商人最忌諱的就是煮飯不熟,一如軍隊在作戰階段視此為大忌。

騾犬掉頭多主不詳

某次,石姓老板趕著四十多頭騾馬,準備入緬載運洋布洋紗,出門時也載運了數千斤茶葉;正在浩浩蕩蕩出村時,帶頭騾次然掉頭向後而回,並且發出一長鳴之聲。石老板得知此事,立刻停止前進,很失意的返回家裏,將事情告訴家人。一切停頓之後,七十多歲的老母忽然得了急病,百藥無效,旋告壽終。一巡也算是一大奇事。

馬幫也多豢養訓練良犬,因為狗的嗅覺力強,在外野宿,牠能聞到陌生人或野獸的氣息,祇要狗見出聲,就等於是一種警訊,使人提高警覺,大家槍口對外以防不測。

某次,一位姓韓的營長,養著一隻心愛的西藏狗,他回鄉省親後,擬依期歸建(退部),他想憑自己的官位勢力,必可載運一批鴉片到省城去高價出售。當他帶著衛士,牽著騾馬走出家門時,這隻靈犬走出門後,忽又返同咬住韓某的馬靴不放,示意不能走出門外一步;韓營長一時驚奇,進退兩難,但是自以為在鄉間不致有任何匪徒敢阻礙。其母李氏見情,立刻下階勸他改日出門;但是韓某偏不信邪,牽騎出門而去;行不到二十里之遙,即遭土匪所劫,一時人仰馬翻,幾千兩鴉片被奪不算,三個衛士及韓某也倒臥在血泊中。午時,這隻狗直奔回韓家仰天哀吠;家人見狀,知道不是好事,便派家丁沿逮前往打探究竟,結果到了現場,真發現官兵四人已經完命。

在外奔跑年忙三季

雲南馬幫的阿哥們,他們的趕馬生活的確是紮實有樂趣的,在四季如春的雲貴高原地帶,除了秋雨緜緜的季節裏在家飼養騾馬之外,其他一年三季都在外地奔跑。朝東暮西,不停的在各地方街集裏趕場,不斷的在各部落民族的區域中穿梭,一面兜售自己的貨物,一面收購其他的東西。從每年十月開始奔忙到次年的五月。因為滇、緬、泰、寮相連的地方,在冬季裏無風無雨,朝夕之間則有霜露襲人,一俟太陽出山即告溫暖,所以趕馬阿哥們,數十成羣,常年生活在青山綠水之中;夜來席地而臥,仰觀滿天星斗,思念家鄉親人之時,則引吭高歌,以除思鄉之情。身旁熊熊烈火,一可驅寒取暖,一可阻駭野獸,每逢中途遇見青草如茵之處,則休息下來,有的下河抓魚撈蝦,有的殺豬宰羊。讓人馬安逸地享受幾天,養精蓄銳,再作長途跋涉之遠行。

所以擺夷人作曲唱道:

「漢人馬幫喜洋洋,趕著牲口似遊蕩,不怕暑、不怕寒,白天歇在草原上,夜間露宿溪水旁。數星斗、看月亮,苦中作樂把歌唱。天未明吃早餐,趕著馬上高山,過了河、波了江,這山望那山,進村買食糧,揹米又荷槍,為了錢財而奔忙,半年在外做生意,豈知家人盼,望你早日回家鄉,共吃團圓飯。」

【本文收錄於《雲南文獻》第十五期;民國74年12月25日出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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